却说吴太太送了个模样儿与张子非相仿的漂亮丫头红芳给薛蟠,薛蟠当场命人送她去绣坊当绣工。红芳不肯走, 痛哭哀求不已。

“阿弥陀佛。”薛蟠合十道, “贫僧是个和尚, 素来用不着人服侍。你既然擅长刺绣, 去做绣娘很妥当。”乃命伙计带她出去。

红芳面如死灰, 怔怔的让伙计拉到门外。忽然, 她挣脱了伙计跑回屋中, 跪在地上使劲儿磕头:“求大爷留下奴才!奴才什么都能做!求大爷留下奴才!”不一会子已磕了十几个头。

薛蟠皱眉。苦肉计他倒真见得少, 没有经验,故此瞧不出真假。只是一个和尚看一位女施主把脑袋磕破了还无动于衷, 未免不符合人设。薛蟠乃诵佛道:“你先停下。”红芳又磕了三四个头才停下。薛蟠看了眼吴家的两个婆子,诵佛道, “这位女施主我暂且留了, 谢谢郝东家。”两个婆子互视了几眼,行礼而去。

眼看屋内已没了外人, 薛蟠方喊伙计搬来一张椅子让红芳坐。红芳依然跪着垂泪,不敢坐。伙计看她哭的可怜,轻声道:“东家让你坐就坐呗。”红芳遂点点头,小心略坐了一点椅沿。

薛蟠道:“既然让你坐, 你只坐稳了,不然待会儿摔下来呢?”

伙计道:“我们东家当真不喜欢那一套, 你只安生坐踏实。”红芳这才坐稳当了。

薛蟠让伙计出去, 看着红芳肃然道:“干贫僧这一行, 最不可能怜香惜玉, 否则早改行了。所以,在贫僧这儿玩技巧,你便犹如关公门前耍大刀。还不如实在些。你解释清楚因果缘由吧,为什么不肯去做绣娘。如果找借口糊弄贫僧,贫僧是不会给你第二次解释机会的。到时候你连绣娘都没的做,直接撵出去。”

红芳神色惊惶纠结,微微垂头,双手紧捏着衣襟,显见压力极大。偏等了许久她愣是不开口。薛蟠又道:“贫僧时间也不多。要不这样吧。你只说,如果你去做绣娘,会有什么无法接受的后果。是牵涉到你自己,还是别人。”红芳登时抬起头来。

等了半日,她还是牙关紧咬浑身紧绷。小朱在旁闲闲的说:“你斟酌斟酌。这和尚好赖是个个出家人,慈悲为怀。若不说实话,换个人审问就没这么和气了。”

薛蟠也道:“横竖你的任务完不成,还不若干脆投诚,把底细交代出来。你若有把柄或人质捏在谁手里,说不得我们能帮你一手。小姑娘,靠美色迷人得有个前提,就是你足够漂亮。刚才那位夫人你也看见了。跟她比起来,你觉得你的容貌如何?”

红芳又傻了。可依然不言语。门帘子一掀,赵茵娘绷着小脸儿走了出来,道:“明夫人说,这姑娘交给她。”

薛蟠立即合十:“多谢明夫人。那贫僧就不管了。”

小朱扫兴道:“没劲。我还想问问呢。”

薛蟠道:“那你跟明夫人一道问呗。”

赵茵娘端立道:“不成。明夫人说我们女士们问,不与你们相干。”乃招手,“红芳姑娘,你跟我进来。”红芳迟疑片刻,垂头跟着她走了。

一屋子男人面面相觑。贾琏轻声问道:“明夫人会审人?”

薛蟠道:“不知道。不过,看着她那张脸,大概不论男女撒不了谎吧。”挨了小朱一对大白眼子。薛蟠正色道,“我说她美得令人肃然起敬,是实话。”

贾琏思忖道:“和尚,你说他们究竟想干嘛?以为给我们家塞几个女人能钳制我们?”

“不能啊。”薛蟠道,“但能监视我们。”

“男人平素做事都在外头,内宅通房哪里知道爷们见了什么客、拜会了什么朋友。”

小朱道:“这有什么难猜的?姑娘家议定一门好亲事之后,心思自然会沉稳许多。若没有,等那丫鬟混入了薛家,便宜撺掇她私相授受甚至私奔。”

“哈?!”薛蟠一愣。这个他真没想到。“等等……私相授受也得双方愿意啊!贾王薛三家联手将‘不愿意’三个字从正月喊到七月,整整半年了!”

“年少好欺哄。”

“……也对。”良久,薛蟠缓缓点头,“郝家多年研究青少年情感,最懂得怎么骗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。”他想了想,“裘二叔当年是不是受过他们家指点?”不待旁人议论,乃几步跑到门帘前朝里屋喊,“明太太~~问问那个红芳,有没有受过撺掇引诱人的职业培训?她若有这项技能,不做粉头也可以做培训师,赚的比绣娘多。”

过了半日,赵茵娘在里头喊:“知道啦~~”

良久,王熙凤掀帘子喊:“不明和尚,明太太让你进来。”

“阿弥陀佛。”薛蟠合十立起,大步流星走了进去。

里屋设着一张大紫檀木夔龙捧寿桃宝座,是前日徽姨出去闲逛时随手买的。后来才知道那是薛家的铺子。小朱赖着薛蟠打七折,返回的银子他自己揣了。徽姨正端坐于宝座上,左手是凤姐元春,右手是茵娘黛玉,身后立着老仆,好不威风。红芳跪在她跟前。薛蟠忙上前行礼。

徽姨吃了两口茶问道:“什么培训?”

薛蟠道:“就是教别人怎么做事的。我们家各个铺子作坊都有培训师。她显见是为了哄骗元表妹而来。”元春怔了怔。“可元表妹一不疯二不傻,身为国公府大小姐,还在皇宫混过三年,并不好骗。我相信红芳姑娘没有金刚钻,不会揽瓷器活。”他看着红芳道,“把你的哄骗方法整理出来,传授给我们家的卖首饰绸缎脂粉的伙计。你赚的钱会比当绣娘多的多。”

红芳张大了嘴呆若木鸡,元春若有所思,徽姨啼笑皆非。林黛玉犯困了,往几案上趴;赵茵娘趁势撸了一把她的后脑。独有王熙凤还岿然不动的撑着。

静默了好一阵子,红芳讷讷道:“怕是……不好使。”

薛蟠摆手:“放心,略改头换面就好使了。你这趟来,目的是让她私相授受被长辈兄长发现,还是私奔?”徽姨嫣然一笑,捧起茶盏子。

红芳半晌才说:“……最好是……私奔。”

薛蟠打了个响指:“私奔的难度更大,技巧更高。你预备怎么做?从哪个节点开始下手?”红芳仰头望了他一眼,又不言语了。薛蟠不禁低头瞧了瞧自己,穿的是家常衣裳。遂摘下帽子露出光头。“这样会不会有亲和力一点?要不要贫僧换身僧袍?”红芳又神色复杂看了他两眼,还是咬紧牙关。

薛蟠望徽姨。徽姨好整以暇道:“你自己问。”

薛蟠拍脑袋:“我的佛祖!小姑娘,没有什么说不得的话。凡是你以为不能说的,大都是被人吓唬住了。”红芳咬咬牙,拳头一捏,脑袋狠狠低垂。薛蟠又说,“别低了,再低颈椎要骨折了。”红芳又愣了。

忽听有人忍无可忍道:“蠢和尚!她方才都要说了!”众人顺着声音望过去,门帘子不知何时已拉开一条半寸长的缝隙,缝后头从上到下齐齐整整排了三只眼珠子。女士们哄堂大笑。

却听徽姨道:“可是有些话,你只便宜同小和尚一个人说?”红芳神色一动。徽姨道,“横竖你家之事我已知道。若只便宜说给他听,你们避去隔壁耳房便是。”

红芳又挣扎半日道:“奴才求单独回给薛家大爷。”

“行吧。”薛蟠回头溜一眼那三只眼睛,“你们滚的远远的。小姑娘,你跟我出来。”

这屋子本是穿堂,有东西前三个门。小朱他们偷窥的乃是连接堂屋的东门。薛蟠引着红芳从前门出去进了院子,绕入西耳房。薛蟠直往椅子上坐了。

红芳四面环顾几眼,走到薛蟠跟前垂手而立,眼观鼻鼻观心。“贾大姑娘,钦慕薛大爷。”

“什么?!”薛蟠先是一愣,随即觉得一道凉意顺着后脊梁背往上爬,直凉到天灵盖。元春喜欢十六早已明明白白。误会她心思的只有一个人:贴身丫鬟抱琴。

薛蟠反复回忆良久,当日抱琴眼中神色委实是期盼。依着如今这个时代的习惯,作为贴身大丫鬟,抱琴九成会给元春的丈夫当通房、然后升职为妾室。故此,她是细作还是被人套了话,暂不能确定。遂告诉红芳道:“谢谢你。这消息很重要。你先在此处休息着,待会儿贫僧还有话问你。”红芳又愣了,张嘴又闭上,最末只低低的应了声“是”。薛蟠大步离开。

回到穿堂,薛蟠遂问红芳先头说了什么。

不待大人开口,赵茵娘先像模像样的叹了一声:“大和尚,你听了肯定很无语。”

林黛玉也摇头:“她们家真奇葩。”

合着这红芳姓沈,乃松江府人氏,家境尚可。祖父生有三子。前头两位伯父是祖父亡妻所生;她祖母乃续弦,生了其父。两位伯母连生四个堂姐。她祖父心焦,特花重金请道士在祖坟上作法、依着祖宗给的线索从渔船上寻得了她大姨、娶为三儿媳妇。大姨不负重托,次年果然生下她大哥。不曾想大姨随后就疯了。为了再得个孙子,沈家退而求其次,替她父亲娶了她母亲为二房。没想到生下了她又是个女儿。

沈老头遂死了心,以为沈家便是独苗的命。乃竭意教养孙子,不惜家底送他读私塾。倒霉的是,沈小哥平素分明聪明的很,念书实在平平。沈老头口里说不着急慢慢来,他自己倒日夜心急火燎。全家便这么小心捧着沈小哥过日子。

今年三月,红芳去私塾给她哥哥送家里新做的青团,出来时迎面遇上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。红芳赶忙躲到一旁,谁知那小姐竟把她喊过去细细的端详了许久。

两天之后,一位官老爷来到沈家,出二百两银子求购红芳。沈老头和沈老三本来都舍不得。官老爷同他们单独说了会子话,便舍得了。当场就走,连家常衣裳都不许带。沈小哥念学堂去了;红芳想跟哥哥告个别,竟是不能。临行之时,她母亲哭晕了过去。她祖父和父亲再三叮嘱她务必听官老爷的话,官老爷能让她大哥考取功名。

而后红芳便被带离了松江府,也不知一路马车颠簸着送到了哪里。住处乃是一座大庄子。庄中养着四五十个女孩子,从七八岁到十三四岁都有,她已算是年龄极大的了。红芳的功课比旁人都多,又是读书认字又是刺绣弹琴,从早累到晚。偏这些她实在是半分根基也无,倒是把教她的先生急得跳脚。

上个月,她正学做菜呢,让管事的嬷嬷喊去了上房。当日私塾外头遇见的大小姐也在。嬷嬷犹豫道:“时日太短了,连个头还没起呢。我纵然是神仙也没法子在三四个月里头调理出一位姑娘来。不是说好了给两年功夫的?”

那小姐叹道:“原本也没预备这个时候使。如今已等不了了。上头也没法子。”

乃将红芳带离了庄子,又是马车颠簸的到了一处小院子。那小姐方告诉她,过些日子会送她去一户人家做丫头。进了那家之后,会有人与她联络、教导她行事。那家的大爷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儿,让红芳竭力讨大爷的好。大爷有个通房,长得与她极其相似,可以拉拢。不许勾搭大爷,以后看情形再说。若好生替主子卖命,漫说区区秀才,连举人也能让她哥哥中了。

言罢,那小姐笑得艳若桃李,命人送了四只狗进来。她慢慢的说:“这便是狗公狗婆和两只狗崽子。你和你全家与这狗没什么两样。”乃抬起右手。两个丫鬟跪着捧上一把长刀。这小姐拔刀出鞘,不待红芳回过神来,她已砍下了公狗的脑袋,狗血飞溅罗裙、连脸上也溅着了几点。旁边的母狗小狗撕心狂吠,想扑上前咬这小姐。奈何它们被下人用铁锁勒得死死的,半分靠近不得。小姐回头望了眼红芳,她竟已吓跪了。小姐冷笑一声,“无能鼠辈。”顷刻间挥刀斩杀三狗,血流满地腥气压人。

小姐走到红芳跟前,用滴血长刀抵住她的下巴强行抬了起来。红芳不得不看她,正见鲜红的一滴血挂在她脸颊上颤颤巍巍的,忽然滚落下去。遂吓得登时闭了眼。那小姐森然道:“你若事儿做的不好、砸了我的安排,我少不得赏你沈家全家的人头。就跟这狗头一样。”红芳身子一软瘫在地上。小姐哈哈大笑,提刀离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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